乔菱真的不知道究竟应该要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他才好,有时候这家伙会给她一种莫名熟悉之感,有时候却又令她感到无比的陌生,说不清道不明,有时候会令她有些无措,有时候却又令她无比混乱。
难道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的确是太多了,一股脑儿的全部都压在了她的身上,令她也终于在崩溃之中变得有些不正常了起来么?
乔菱虽有疑惑,却也不想再去细想,她不想再跟他由任何的瓜葛,只希望能够彻底的逃离此地。
即便是她的确……的确是由于不小心而怀有了他的妖胎,可是……她也绝对不会让他得逞,她一定会要让这一切全都回归正轨的!
假如他始终不肯放了自己,那么她就只能……就只能杀了他!
乔菱心头不由一紧,一股凉意随即侵袭全身,却逼得她不得不回过神来。
现在她手中拥有了宝剑镜涟的残片,虽说即便上头剑灵的力量也跟着被削弱了,可是至少乔菱还是能够在上头察觉得到一丝气息的。
而若按照之前几次与那复宇对战看来,似乎这柄镜涟宝剑算是为数不多的能够伤害他的东西,虽然乔菱也不明白其中具体缘由,不过如今手中既然已有宝剑镜涟的残片,那么对于乔菱来说,便也算得上是最后一颗救命稻草了。
没错,复宇,你不是说我不忍心杀你么?那么我就让你看看,我究竟是不是如你所说!
夜风微凉,印衬在这凄凉的月色下,带出了心一丝莫名的寂寥之感。
每当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,他便忍不住的想要去回忆曾经那一段段莫名的过往,有时候想要去回忆,却又不忍去回忆,更是……害怕去回忆……
就好像是走在那漫长得看不见尽头的路上,害怕去回头,害怕去后悔……
抬眼之间,目视着从那树荫的缝隙中点点透射出的月光,复宇又回想起了那曾夜夜与师傅为伴的日子,每次她带着他四处游历除妖时,都是风餐露宿,以天为被以地为床。
那时候他还小,会因为夜里野兽的嚎叫声而害怕,她就将自己揽入怀中,一边抱着他去给自己唱着摇篮曲,尽管都是一些他从来都没有听过的曲子,他却觉得好似是天籁一般的动听。
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?从什么时候开始,一切才开始变得这么无可挽回了呢?
复宇突然又回想起了他冒充成霍成时在紫宵宗所听见的见闻,一时间令他开始有些惶惑了起来。
“清涵叛变妖界,清微联合众门派围剿妖界,将清涵生擒捉拿,并于翌年以叛徒之罪秘密处决……秘密处决……”他回忆着将那所听见的秘闻不饿重复了一遍,心头像是被针扎一般莫名的有些发刺。
他一直以为是她背叛了自己,抛弃了自己,因此而怀着那样深刻的恨意一直煎熬了百年。
可是如今,他才恍然察觉,事情似乎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简单,当年究竟是发生了些什么,他不是不想追究,而是不敢去追究……
因为他突然害怕了,害怕假如事实真的并非是如他所想的那样……那么他亲手杀死她的那件事情……究竟会将他推入怎样的境地中?
原来有时候糊涂一些,却是比清醒着更加的好受呢……
复宇不由一声苦笑,再次将手里的酒杯盛满了酒,抬头对着那枝头稀疏的明月仰天一饮,浓酒入肚,终究是将心头的那一团化不开的苦涩给冲淡了些许。
无意间抬头直视着窗外那倾洒的月光,被壮硕的树干遮盖住了刺眼的光芒,鸟儿在枝头梳理着毛发,无意间震落了一片本就泛黄凋零的碎叶,似羽毛般从窗户的隙缝中悠悠飘落直他的肩头。
又是一个抬袖间,那碎叶便悄无声息的从他那火红耀眼的发前一扫而过,坠落在了脚下那一片树根的缝隙中。
“师傅……您还记得么?”他抬头扫了一眼四周那空无一人的四处,那寥寥的回音即刻回荡四周,激起一片枝叶“沙沙”的攒动,却是勾勒出他心底更深的回忆:“当年您第一次带我来这里时,我对您说的是什么呢?”
他深吸一口气,再次斟满酒,仰头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,语调却有些疏懒着喃喃道:“当时我说,假如我真的活不长了,那我只希望能在余下的时光里,能够与您在这个与世隔绝之地,快快乐乐,自由自在,像是那些凡间男女一样简简单单的生活……”
他嘴角不由扬起一丝笑意,眼中闪烁着那莫名的悸动,于那明亮的眸子里似是蒙上了一层雾气,星星点点的散发着异样的光泽,就好像是在憧憬着一件极为幸福的事情,然而,却也仅仅只是短短的一瞬,那一双红宝石般的眸子又霎时一沉,就好像是万千星辰雾气在一阵风中瞬间消散了来,随即凝结成冰。
沉默了良久之后,他又忍不住继续深吸一口气道:“可是……那时候,您却总是要以天下大义为己任,说着一些我不想听也完全听不懂的东西……您知道那时候我有多么的失望么?而我……又是多么的希望,若是您能成为一个普通的女人,那该多好……”
他不由再次叹息一声,摇头再次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。
头顶的枝叶于凉风之中稀疏摇曳,带动起一片清新的气息。
那一株株参天大树,年年繁茂,年年凋零,年年由绿染红,再年年由红褪绿,却依旧未曾终结,改变的不过是那日渐壮硕的躯干,以及那一圈又一圈的年轮。
复宇独自凌风坐树下,与对面那空空如也的石凳对酒当歌,枫叶片片飘落,在他的肩头略微擦过,最终掩盖在了面前的无人酒杯上。
“时间过得真快呢。”
他略微撩开因微风而凌乱飞舞的发丝,已不知是第几次举杯一饮而尽。
“记得您曾经同我说过,那些自愿赴死之人、那些被迫牺牲之人,最终皆会如这落叶一般,消逝于滚滚长河之中,而您,又是哪一种呢?”
他轻笑一声,再次将酒杯盛满,而后挥袖将酒洒落地面,激起阵阵水花,接着继续抬头自言自语。
“师傅,为什么您永远是这般琢磨不透?为什么?您当初会选择我呢?”丝丝清露于脚边汇流成溪,亦沾染上了泥土的污渍,无心插柳的将地上两片枫叶沾粘在了一起。“可惜,这三界并不会因你的死去而停止纷争。”
“噶擦”一声,远处似有脚步不小心踩中了枯枝,发出一声清脆的响音,亦是引得复宇眸中一动,抬眼便似扫了一眼对面的阴影。
“我知道你在那里,出来吧。”他再次抬手,将杯中的忧愁一并灌尽,语调却并未有任何一丝一毫的责备,侧目垂眸间,已见一个纤弱的身影从月影下犹豫的走出,那双水灵的杏眼正复杂却又警惕地看着他。
复宇没有再说些什么,而是就那样用着那朦胧而迷离的眼神静静的注视着对面的乔菱,目光却是若细沙般散漫,在月色的照耀下,倒也柔和了许多,甚至带着那么一丝无助,看得乔菱微微一个恍然。
一瞬间她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及其的陌生,却并不令她害怕。
他轻轻放下手中的酒杯,抬眼目视着眼前这个熟悉的面庞,仿若与脑海中那个清冷女子的面孔相互重叠,令他恍惚中几乎难以分辨究竟谁才是谁,而此刻,他却又不愿再次细细分辨,似有欣慰,心中的防线竟也不觉渐渐松懈,只希望能依循着这难得的醉意,不再清醒。
半响之后,复宇抬头拍了拍身边一处空地触道:“坐下来吧。”
乔菱觉着他此刻语调柔和得不像是命令而更像似恳求,这才放下了心中的大石,几经踌躇犹豫之后,这才总算是点了点头,紧绷着心神小心翼翼的朝着他靠近过去。
就这般。
两人在深夜中于那参天大树之下对坐,在片片凋落的碎叶里对月浅酌,就连淡淡飘散的酒香都跟着怅惘苦涩起来,鸟树蝉鸣回荡,终敌不过月色静谧寂寥。
而他却并未多言,仅是继续埋头品酒,直至桌上的酒壶空空如也后,便又一个抬袖,于远处角落便立马又飞来了另一坛酒,他熟练的拔开酒塞,“噗咚”一声,诱人的酒香蓦然四溢。
无意抬头间,他那轻柔的耀眼红发瀑布般的滑落肩头,在风中肆意飘舞,迎风下那张精致的面庞,似笑非笑:“你跟她果然很像呢……”
乔菱心头一紧,身体僵在原地,却半天都没有说话,心底所筹谋的却是另外一番思绪,忐忑之中不忘继续用余光警惕地扫视着对面的复宇,而此刻已然喝得忘我的复宇,却早已对她这般异样的神色不再察觉。
良久之后,乔菱才微蹙起眉头,鼓起勇气执拗地道了句:“我不是你师傅,你不要把我当做她的替身。”
复宇的面容不由一滞,随后又忍不住化作了一滩苦涩的笑意:“我知道你不是她,我也从来没有把你当做成是她。”
“那你还……”乔菱忍不住有些恼怒地想要继续回说些什么,怎知他却并未再去听她,而是一个抬袖间,蓦然便将半空中那漂浮着的泛黄碎叶给徒手抓入了掌心。
“你还记得那一夜你跟我谈心时说的话么?”复宇突然突兀的问了这么一句话,霎时令乔菱有些错愕。
“什么?”乔菱有些混乱,一时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。
复宇随即又是一笑道:“就是那次我们路过再来镇时,那一夜你对我说的话。”
乔菱脑子里霎时一个激灵,即刻回想了起来,之前她还将他当做是自己师弟时,曾经师傅便带着他二人去了一个叫做再来镇的地方,然后她还遇见了一个叫做二狗子的小孩,怎知最后却因二狗子亲眼在她面前惨死,而让她的心久久不能平复。
“不论是记得还是不记得,那有很重要么?”乔菱忍不住心头一紧,随即咬牙着道。
复宇深吸一口气,继续开始抬眼望着天空,懒洋洋着道:“那时候你跟我说,自认为‘牺牲’的妥协,本就是懦夫的行为,即便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,但是我们却始终不是天与地,又凭什么去站在天与地的角度,去给万物生灵下抉择?”